“這房子裝了還不如不裝！這日子干脆不要過了！還吃什么飯？”

老婆在廚房里喋喋不休，比油鍋的聲音還要吵。

林生蹲在客廳，看著兩片地板間大拇指寬的溝壑，感覺自己像是鍋里被煎熬的五花。

他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三年前的那個定裝修的下午。

三年前的林生才25歲，還沒有老婆，卻有了人生中的第一套房。

自從上大學以來，林生就很有意識地去賺錢。從倒賣收音機、賣校刊雜志，再到屯方便面賣夜宵，幫女生收費修電腦，雄心壯志的他很快就賺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——一萬塊錢。

懷揣著這一萬塊錢積蓄，精通財經新聞的他在大三那年，毅然決然地投入了A股。

每天早上九點股市開盤，到每天下午三點休市，林生的眼睛都時刻盯著K線、MACD線，5分鐘線，30天線，每一個轉折點和交點都在他心中了如指掌。

“走勢必完美。”這是他信仰的一位股票大神的話。“走線是市場的選擇，K線圖就是市場資本和韭菜們一起畫的一幅畫。看懂了，你也就賺錢了。”

不知不覺，股海浮沉7年。靠著林生一邊上班一邊在股市賺到的5萬元積蓄和父母提供的115萬資金，25歲的林生買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套房——江南吉普賽花園。

收房確認單上簽完字，第一次站在屬于自己的毛坯房里，林生感慨萬千。

這塊天地還是新開辟的，許多東西都叫不出名字，不得不用手指指點點。一束光芒從裸露的陽臺上照進來，是那么溫暖和煦。手機鈴聲在這時適時響了起來，如仙樂合鳴。

“您好，林先生嗎？你有房子要裝修對吧？考慮一下我們吧！我們是江南地區實力最強的……”

林生掛斷了電話。

對于這種電話，林生倒不憎惡，但也談不上喜歡。

他確實想裝修，但他還年輕。

年輕，意味著心里住著不被理解的畢加索、貝多芬、達芬奇。他不想簡簡單單就一切都假手于外人。

電話又響了，是他的女朋友于丹。

“怎么樣了？”于丹是初中英語老師，正好今天周六學校補課，所以沒和林生一起過來。

“啊，什么？”

“我說你驗完房了嗎？”這個問題讓林生感到一種收作業的口吻。

“嗯。”雖然于丹看不見，林生還是習慣性對著電話點了點頭。于丹雖然比林生小一歲，卻是林生的大學學姐，林生在內心深處也一直把她當姐姐看待。

“房子怎么樣了？”

“還可以……沒什么問題。”林生其實并不懂驗房，但也沒有多說。在他看來，房子只要有墻有窗戶地面沒有坑坑洼洼，就沒有太大的問題。

“那就好。我跟你說啊，裝修要趕緊弄了。我這幾天，天天接的都是裝修公司的電話。你有沒有中意的？”

“嗯，我已經有主意了。”其實沒有。

“好的好的，我信任你……你自己要多上心，這可是——”

“我們未來的婚房喲！”于丹的聲音里，有少見的嬌羞。

林生心中聽得一陣溫暖。

但是房子裝修，對于林生來說頗有一種無從下手的感覺。

他不是沒下過功夫。早在半年前，林生就在網上搜索過很多資料，卻越搜越迷惑，什么水、電、木、瓦、油，什么半包全包，什么簡歐簡美新中式，術語多得不要不要的。要不就是搜到各種各樣的房屋效果圖，一個看著比一個好看，就是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做成的。搜到最多的依然是各種公司各種名目的廣告。

“十五萬拎包入住，送彩電、冰箱、空調、洗衣機、熱水器、電腦！”

“最好的房子給最好的你，88888元搞定全房裝修！”

“藍天鵝裝飾，您最值得信賴的裝修伙伴！現在上門送大米！”

俗！林生心中不由嘆了口氣。

又在網上摸索了一下午，林生取得的唯一成就是：在某寶上下單了幾罐安全綠色的乳膠漆。其實林生知道，買乳膠漆并沒有解決問題，但花了些錢總算釋放掉了那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。

晚上，女友于丹一回到家就看見林生坐在電腦前發呆。

“飯沒做嗎？”

“嗨！這不是等著你回來一起出去吃嗎？”根本把做飯忘到一邊的林生機智地回答道，“2017年4月5日，這是我們正式擁有自己新房的第一天。我們不馬上出去慶祝一下嗎？”

于丹笑了笑，但笑里有藏不住的疲憊。“不，今天我不想動了。你去廚房幫我下碗面條就行，再幫我煎一個雞蛋。”

“煮到面里做荷包蛋怎么樣？”林生提議。

“我想吃煎的。”于丹堅持道。

林生點點頭，走進廚房。

其實他并不是不喜歡煎雞蛋，只是廚房里有一個灶壞了，火很小很小。如果要煮面條和煎雞蛋，就只能一步一步來。他厭惡這種感覺。

而正是這種厭惡，忽然喚起了他的靈感。

“我們的廚房，應該有兩個灶臺，四火同開。可以一邊蒸包子，一邊煎雞蛋，一邊炒雜胡椒溜肥腸，一邊燉粉蒸肉。”林生深情地望著于丹，剛才說的這四樣都是于丹喜歡吃的，“然后廚房是半開放的，這樣我可以在做菜的時候隨時隨地看著你！然后廚房瓷磚上有一個手繪的周星馳，對對，那個食神造型的周星馳，這是你最喜歡的明星！丹！這就是我對我們未來新家廚房的規劃！”

“哇！好浪漫！”于丹也看向林生，但很快又把視線移回了手機，“可是網上說，一屋兩灶，說明兩口分食，男主人易有外遇。”

“啊，這……”

“你的這個想法到底有沒有上網查過啊？”

“你說的這個……是封建迷信，是糟粕……”林生坑坑巴巴道。

“林生，不管是不是糟粕哦。我勸你在做裝修規劃之前，先好好去做做功課。這種功課如果網上沒有，至少去找找專門做裝修的人，聊一聊看一看問一問。至少對裝修先有點基本常識再去天馬行空。”于丹的眼神仿佛在看著世界上英語最差的一個學生。“你這樣自己弄是永遠沒有前途的。”

面條下鍋了，林生才發現自己的水還沒開。他的心徹底亂了。

“我在微信上跟你推了一個人，是裝修公司的設計師，你去問問他吧。”

“哦。”林生從冰箱里拿出雞蛋。“誰啊？”

“蘇吉利。”

“誒，這不是你那個……前男友？”

“嗯。”于丹點點頭。

林生拿在手里的雞蛋，不爭氣地掉到了地上。